那一年，理发馆的那个女孩
小吴，长沙人。
那年她才19岁，确切地说：她还是个孩子。
2000年，刚刚经历了重大生活变故的我搬到了北京西南城位于胡同深处的小红庙一带。于是，我就成了楼下一个小小理发店的常客。
理发店的主人是一位端庄且算得上漂亮的女孩，28岁，安徽人。她嫁给了一个北京小伙子，两人的孩子已经四岁了。
女主人手艺不错，剪发、吹发技术娴熟，收费又低得不能再低了。附近的居民都喜欢来这里理发或者侃大山。小屋里很有人气。
她的助手＿很好的店员是个小女孩，姓吴，负责洗发、锯油等杂活儿。这个小吴肤色发黄，面部轮廓棱角分明，又留着很短的头发，再加上常常穿着深色衣裳，使她看上去像个假小子。
有一次，大概是个周末，前来理发的人太多了，女主人只好将我交给小吴打理。没想到她把我的头发吹得一团糟。我不禁拉下脸来抱怨了几句。小吴满脸歉意连声说“大姐，对不起，对不起！”
过了几天，女主人对我说：“大姐，你也做做美容吧，对老顾客优惠，100块钱可以做4次，每次才合25块，还能免费吹发一次。”我连忙摇头道：“我的皮肤过敏，除了凡士林润肤露以外，什么化妆品抹了都会起疙瘩。”
站在一旁的小吴搭腔了：“不会的，咱们这有专门针对敏感性皮肤的（护肤品），大姐您试试吧，效果挺好的！”
我将信将疑的把目光转向了那个假小子：“谁给做？你呀？你行吗？！”
小吴很聪明，她知道我话中的潜台词。马上说：“大姐，我的理发技术确实不太好。因为我没怎么正规学过。但我学的就是美容护肤，学了三个月呢。”
说得我动心了。于是，就被小吴带到里屋。
这里比理发室更宽敞些，且收拾得挺干净的。我被小吴命令着躺在一张铺着漂亮床罩的、很好的一张美容床上。
只见小吴动作娴熟地调试着美容仪器、清洗、涂抹护肤品，然后用她纤细、柔软的的手指轻轻按摩着我的面部……
逐渐地，我对她有点认可了。我们聊了起来。
她告诉我，自己是长沙人，因为跟继母——一个比她大不到十岁的女人常闹矛盾，便被父亲哄着出来打工了。家里还有个弟弟。她来北京刚刚半年左右。
她的声音很甜美，跟她那男性化的外表形成强烈反差。那温柔的语气、舒缓的语速加上很有韵律感的湖南味的普通话使人感觉非常舒服、亲切。
使我吃惊的是，她阅读过很多文学名著，聊起许多作家生平来都如数家珍……从此，我们经常在一起交流、讨论，从小说到现实，聊了很多……
我开始喜欢上这个小妹妹了。以至于在这里做美容护肤都感觉很惬意，很享受。
尽管护肤后的效果不是很明显。
我给她拿来她喜欢的书籍，得知她洗澡不方便，还邀请她到我家里洗澡。真有点忘年交的味道啊!
春节前的一天，我又来到了小店。看到平素很阳光的小吴这时话很少，脸色很难看。好几次快要哭的样子。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她只好道出了原委：要过节了，她很想弟弟，想回家。
但是老板娘已经答应顾客们春节不关门，且做美容的人越来越多。即使小吴不回家，她俩都忙不过来呢！老板娘当然不同意小吴回家了！何况她刚刚花180元给小吴办了暂住证，更怕小吴过节后不再回来了。
小吴不但非要回家，且要跟老板娘借回家的路费。被老板娘一口回绝了。
我问她：“你的工资呢？”
小吴哽咽着说，给弟弟买东西了。
我问她需要多少钱回长沙？她说300就差不多了。
我说，你别急，一会儿跟我回家去拿吧！小吴推辞了一下，看我坚持着，就不再说什么了。
那天晚上，小吴在我家洗完澡后拿着我递到她手里的300块钱说：“大姐，以后你自己买化妆品吧，我带着工具来家里给你做美容。”我笑了笑，没说啥。送她回了理发店。
节前节后，我又去了几次理发店。不见了小吴，不由得有点失落。更不愿意听老板娘唠叨小吴的种种不是。比说：说小吴太馋，把她儿子的零食偷吃了不少；小吴太不讲信义，本来答应过节不回家的，突然又要走了……
快到正月十五了,小吴仍然没回来。老板娘对大家说：“她不会回来了。幸好我没有借钱给她……”
大概是正月十五过了两三天吧，我突然接到了小吴的电话：大姐，我回来了！
我来到了理发馆。小吴悄悄对我兴奋得说：“大姐，我就是冲你来的。我必须把那300块钱还给你。”我很惊讶。对她说：“那不是借给你的啊，是送你的！不用还啊！”
问到她回家的情景，小吴不好意思地对我说了令我很吃惊的事情……
大意是：她本来不太想回来，但是再不回来自己可能就完蛋了。因为一回家就有几个不太正经的姐妹拽她一起去外面乱跑，甚至偷盗。前些天她们就一起偷了两辆自行车，到了一个玩的地方就把车随便扔在路边了……上次来北京打工也跟她们的一次不轨行为有关，那次好像警察正在追查她……
她说她不想堕落,但又总甩不开周围的那些朋友，不离开长沙实在管不住自己……
还有，这次回家又跟继母发生冲突，她父亲又不忍心过分责备她、骂她，只好给了她一些钱让她再次离开家门。
我无语了……怎么会是这样呢?
这次见面后，我再去小店的时候，小吴已经不在了。老板娘说：有一天下午来了个衣着挺讲究的老头，也是个熟人。让小吴陪伴出去买东西，结果那天夜里小吴就没回店里住。第二天一早，从外面回来的满脸倦容的小吴跟女老板撒了个谎，被女老板识破。不禁奚落了她几句。好像小吴就是那天走的……
女老板不知听谁说：那天老头给了小吴一千块钱……
几天后，惴惴不安中的我接到了小吴的电话，告诉我她不在那(小店里）干了，正在找新的工作。还说找好了（新工作）会通知我的。我问她理由？她很激动地说道：“老板娘血口喷人，我呆不下去了！”我劝她不要激动，慢慢说。她才竭力使自己平复下来。
原来，那天店里的熟客老马说过几天要参加战友儿子的婚礼，想给自己买身像点样的新衣服。那会儿见店里没什么顾客，便让小吴一起去给参谋参谋。没想到在商场的台阶前一不小心摔倒了一下子起不来了。小吴连忙打出租车将老马送到广安门医院。照片子后发现多处骨折。老人的家人都远在河北，很早也要第二天上午赶来。小吴便主动在观察室照料了他一宿。那时大家都没有手机，理发馆也没有座机电话，因此无法通知店里。待第二天老人转入病房住院，小吴才抽出身来。临走前老马是要送点钱给小吴作为酬谢，可小吴坚决没要……说到此电话那头的小吴嚎啕大哭！并哽咽着对我说：“大姐，你也不信我的话吧，你可以去广安门医院调查去啊！那个大爷叫马xx。”我立马回答：“不用，我相信你！”
其实，我哥哥刚好就是那个医院的骨科大夫，但我从未想过找他核实什么。
可是，再也没有了小吴的消息。
后来我搬了家，也就跟那小店没有任何瓜葛了。
但我常常想起她。一个妙龄少女，一个爱看小说的女孩，一个看上去像个假小子但却有着修长手指且声音甜美的女孩，一个有些说不清楚的湖南女孩……
小吴，你咋那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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