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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钢笔

来源: 东南文学汇 时间:2021-10-14

朋友送来一个包装十分精美的礼盒,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里边是一个晶莹剔透的长方体水晶盒,盒子里是一支英雄牌钢笔。笔杆小巧细长,笔帽很薄,线条特别流畅,除笔挂银白之外,整个颜色纯黑,是我特别喜欢的那种体型与外观。现在电子产品与中性笔一统天下,钢笔几乎彻底淡出书写用品市场,除用作工艺品或者收藏以外,钢笔在商城的货架上已经销形匿迹,事实上我也已经好多年没有用过钢笔了。但是钢笔毕竟伴随我走过了半辈子,所以稍稍意外之余,立即升起一种久别重逢的亲切感。于是一段似乎已经十分遥远的关于钢笔的记忆,又一次穿越岁月的尘烟,潮水一般地向心头涌来。

 

在我很小的时候,钢笔还是稀罕之物,尤其像我们那样的僻远山乡,在中山装的上边口袋盖上别上一支钢笔,那可是知识与身份的象征,是一般只干部才有的显著标志,也是我们小朋友们梦寐以求的形象。即使村小的民办教师,尽管与笔打交道的时间多,也大都不敢这么招摇的别着。一则中山装口袋多,费布料,他们没有那么多钱与布票用来显摆;二则他们课余也要干些队里或者家里的农活,一不小心把笔弄丢了就亏大了。一般的学生就更不用说了,到小学高年级时能用上廉价钢笔的,就算家庭条件好的了。至少在我就是这样,尽管一千个不乐意,一万个哀求,到进小学四年级时还在用铅笔。

 

 

但是我们家里却有一支全村很漂亮很昂贵的钢笔,那是属于父亲的专有。

 

因为父亲读过几年书,又在株洲的国有大企业工作过几年,在那时候的农村算得上是见过一些世面的知识分子了,在分田到户以前的很多年里,他一直担任队上的会记,后来还担任过几年大队的会计。几乎从我稍稍懂事时开始,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在田里劳作之余就是跟账本与算盘打交道。父亲的记账颇有讲究,不仅明细一目了然,书写也十分规范与整洁,绝不可能因为潦草或者字迹模糊不清导致难以辨认甚至误差。当时的纸张笔墨远没有今天这么高的技术含量,有的账本纸张质量不高,普通钢笔写上去会渗水,不仅看上去不美观,时间一久还可能出现难于辨认的情况。为了杜绝后患,父亲一咬牙托人从城里带来了一支价值3块多钱的出水十分精细的英雄牌钢笔。要知道3元多钱在当时的农村,特别是我们那样僻远贫瘠的山村,可是天文数字,因为当时我们队里一个劳动力一天的工分收入还不到3毛钱,也就是说一个正式劳动力要工作小半个月才能买到一支那样的钢笔,可见其珍贵程度与记账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当然其功用也是显而易见,无论是上级部门还是村民们来清账或者查阅有关记录,看到父亲明朗清晰的记录都是赞不绝口。那笔也真的贵重,不仅牌子相当金贵,外观也十分精致,银白色的笔帽,深灰色笔杆,流线型的线条,组合得十分的和谐与完美,在那样物资高度匮乏的年代里谁见了都眼馋。也正因为如此,它还经历了两次很带有些传奇色彩的历险。

 

 

由于我们家当时八口人,只有父母一个半劳力(妇女只能顶半边天),日子过得很是艰难,我到小学高年级还在使用铅笔。因为这时候绝大部分同学已经开始使用钢笔,所以心里颇为失落,自觉比其他同学矮了半截。在多次哀求未果的情况下,退而请求父亲把他的钢笔借给我写几天,以满足一下好奇感与虚荣心。但因为钢笔的贵重,更因为它的特殊用途,父亲坚决不肯,我在遗憾之中只好悄悄地捕捉机会了。不知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还是机会真的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一段时间之后,机会终于来了。

 

一次,不知什么原因,父亲那口被他一直视为宝贝,紧紧锁着的装账本的大木箱上面的锁挂着,但是没有锁上,而那支我觊觎已久垂涎欲滴的钢笔就躺在里面。如此天赐良机,岂肯轻易放过,更何况早就想别着它在小朋友面前出口恶气显摆显摆了,于是想都没想,就揣着它跑出去了。果然钢笔一出,小伙伴们还真是识货,几乎算得上“火伴皆惊忙”了,我那股得意劲就别提多神气了。然而乐极生悲,不知是笔没有放好,还是放学时与小伙伴们追逐玩耍得太疯,傍晚回家时一摸口袋,才发现钢笔不翼而飞了。我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道父亲把这支笔看成宝贝似的,想起平时无论我多么死乞白赖地求他借我写写,他都不肯,如今把它偷出来掉了,那还了得!想起父亲平时的严厉与劳累,我真的有点不寒而栗,吓得躲在亲戚家里,一个晚上没敢回家。也几乎一个晚上没有睡觉,躺在床上,把白天所到之处都在脑海里放电影似的放了一遍又一遍。第二天一大早,趁其他人都没起床,就全都重新去走一遍,连一个细节也没有放过,可比今天媒体人组织的“重走长征路”之类活动仔细得多了。还算老天有眼,终于还真让我在集体的晒谷场下边的红薯地沟里给找到了。看到静静地躺在地沟里的钢笔,心中远比想象中的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要激动万分,回想起度日如年的头天夜晚,我不禁喜极而泣。

 

不可思议的是,当我怯生生地双手把钢笔交给父亲的时候,想象之中的暴风骤雨并没有发生。父亲接过钢笔,对我凝视良久,竟然慈爱地摸摸我的头,变戏法似的把一支那时农村惯用的英雄牌大头钢笔交给我。尽管父亲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我似乎得了灵通,隐隐知道了这一摸的意义,这一支笔的分量。说来也怪,此后我的成绩还真的突飞猛进,平时经常“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我,到进初中时竟然破天荒地考了全公社(乡)*一名。

 

 

不过经过这次闹剧以后,父亲对那支笔,连同那只箱子,看得更仔细了。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没有多久,意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并且来得如此突然而又有戏剧性。

 

一般来说只有在队里清账或者年终决算的时候,父亲才在公开场合处理账本,因为人员太多,屋里施展不开,只能摆到堂屋里。那笔自然也就此在公共场合闪亮登场,在大显用武之地的同时,当然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吸引着众人的眼球。清账可是一种细致而又枯燥的工作,费神又费眼,时间久了眼睛受不住,于是大家就进屋喝一杯茶休整一下。因为等会就要接着工作,也由于忙于招待客人,父亲就把笔留在桌上没有拿。这时外边看热闹的闲人也不少,可能是考虑到众目睽睽之下,应该不会有问题吧。谁知一杯茶后再出来工作时,那笔已经不翼而飞了。父亲这一惊非同小可,既伤心又震怒,竟然一改原来温文尔雅的常态破口大骂起来,并且一边骂一边历数这笔在记账中的功用,声称谁拿了谁就是与全村为敌,如果不交出来,以后天天骂,并且越骂越是激动,声嘶力竭到几近哽咽。我长这么大从没有看到父亲如此震怒过,即使他在自留地里精心栽培的两棵价值比这要大得多大杉树被盗,他也不了了之。可见笔的价值远远超出笔本身,父亲更牵挂的是他的记账的质量。也许是父亲的震怒与述说感动了拿笔者,也许真的是有所谓的良心发现,十分奇怪的是,第二天一大早不知是谁把笔放在了我们家房门口的猫眼里。失而复得的喜悦让父亲感慨连连,看来只要是真正的是为集体着想,就是心怀不轨者也可能会受到熏陶与渐染呀。

 

 

这次尽管仍然是有惊无险,但尽一切办法高质量地完成集体交办的工作,成为父亲深深烙在了我心中的印痕。

 

我81年进大学时已经分田到户,父亲当了近20年的会记使命也随之宣告完结,于是这支笔就堂而皇之地进了我进大学的行囊。尽管此时它已经陈旧,早已风光不再,但每当拿起它,总觉得其中还余存着父亲的温度,就感到一阵阵温馨,给16年来*一次长时间远离家乡的我以许多的慰藉。然而一年后,在一次活动过后,不知道丢哪儿了。尽管也效法前例去仔细巡查过,那情过境迁,处处人潮涌动,已经是沿途望断无寻处了。

 

久久地摩挲着朋友送过来的礼盒,一股无与伦比的温情缓缓地向我心头袭来。

 

 

 

作者简介:易石秋,男,1965年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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