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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子他自出生就与其他孩子不同

来源: 东南文学汇 时间:2021-06-21

【一】哑子无名他自出生就与其他孩子不同,别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都是呱哇呱哇地嚎啕,声音清脆又响亮,可是他不同,他刚出生的时候只会嗯嗯呃呃地叫。他的舌头有问题。这样的问题,当时村镇级别的医疗水平无法解决,他的家庭境况也无法让问题得到解决。所以,当别的小孩开始咿呀学语的时候他只会嗯嗯呃呃地叫,当别的小孩已经学会背书的时候他还是只会嗯嗯呃呃地叫。他这辈子,只会嗯嗯呃呃地叫。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父母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我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因为村里人只会叫他“哑子”,从他出生到现在,三十年多年时间,所有人看到他或是谈及他只会说哑子如何哑子如何,久而久之,哑子似乎已经成了他的名字。在我们当地话里,哑子,就是哑巴的意思。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一直对哑子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因为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高昂,时而短促,时而冗长。有时候天还没亮,就能听到他拖着长长的声音“呃——呃——”地走过我家前面的小路,他的音大多是第二声,舌头卷起,带点鼻音。有时候天色很晚了,也能听到他“呃——呃——”地经过我家。小时候,我觉得那种声音很怪,每当听到哑子的声音都会一溜烟地跑回家里栓上木质的大门,然后踮起脚尖从大人拇指那么大的门眼往外看,直到看到哑子走远才拍拍胸口,再次出门。说来奇怪,儿时的我惧怕那种声音,却也依赖着那种声音。因为哑子每天早上经过我家门口的时间都差不多,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会醒过来,那个时间起床正好,不早不晚。而晚上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会钻进被窝睡觉,那个时间点睡觉,也正好。所以,哑子的声音就像是我的闹钟铃声。不用调试,总是掐的刚刚好。偶尔听不到他嗯嗯呃呃的声音,我还会疑惑会担心,问母亲:“今天你听到哑子的声音了没有?”母亲很纳闷:“没有啊,怎么?”我就说:“没怎么,就是以前每天都能听见他的声音的今天居然没听见,觉得奇怪。他不会是生病了或者是别的什么吧?”这时候母亲就会无语地看我一眼,说:“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我当然没想管,只是觉得担心,这种担心在第二天听见哑子照常嗯嗯呃呃地经过我家门口就消失了。还好,我想,还好哑子没出什么事,一边想着一边从床上爬起来利落地穿衣裳,精神抖擞得让正在为我准备早餐的母亲惊讶不已。在我的记忆里,哑子没有一个玩伴。似乎现实生活中总是这样的,因为他是哑巴,所以即便有小孩愿意跟他玩,那小孩的家人也绝对不让他跟一个哑巴玩。在很多家长眼里,哑巴似乎就像是一种病,他们从不跟哑巴说话,也不让自家小孩跟一个哑巴玩,生怕孩子跟哑巴玩了一下就变得不会说话。我觉得这种意识很荒诞,这对哑巴来说根本不公平,哑巴只是不会开口说话,但正常人有的喜怒哀乐他一样不少。索性哑子适应得很好,即便没有一个玩伴,即便没人会关心他,但大部分的时间里他的嘴角总是保持着往上翘起来的弧度。【二】哑子与癫婆子有人说哑子走路的时候之所以总是会发出嗯嗯呃呃的声音,是因为他觉得无聊,有人说是因为孤单,所以不管走去哪都会嗯嗯呃呃地,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他走了。但我猜哑子喜欢自言自语,是遗传他的母亲。哑子的母亲是村里的奇人之一,说她是奇人并不是说她长得奇怪,而是她的行为举止奇怪。她很勤快,经常能看见她挎着一个小桶去河边洗衣服,洗她自己的,她丈夫的,还有哑子的。除了去河边,她基本上都是在山上。在山上干什么呢?砍柴。那个年纪的老人对家乡的大山总有一种情怀,我祖父祖母也是,她也是。她有事没事都会往山上跑,腰间别一把砍柴刀,一天下来能砍出一大把光光滑滑又长又直的好柴火。用藤条将柴火绑成一捆,不用任何人帮,她一个人就能把柴扛回家。哑子的母亲似乎只有一套黑色的粗布衣裳,衣服跟裤子上都打好几个补丁。她有三个儿子,哑子是很小的一个,她的大儿子跟二儿子都很健康,只有小儿子是例外。二儿子已经娶亲生了一儿一女,大儿子跟小儿子却一直没有媳妇。我不知道她的头两个儿子们到底有没有给她买过好衣服,我只知道自己从来没看她穿过一件不打补丁的衣服。她不喜欢跟人交流,一天当中做得很多事情就是在自言自语。洗衣服的时候自言自语,砍柴的时候自言自语,走路的时候自言自语,吃饭的间隙也自言自语,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自言自语,即便你故意去听都不会听清楚她到底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她时而说的土话时而说的关话,偶尔瞪一眼过路人,嘴里碎碎叨叨的,偶尔蹦出一句大家都能听懂的骂人的话,惹得村里多人反感,于是村里人就把她喊做癫婆子。癫婆子喜欢将自己的头发编成两个马尾辫,将辫子拂在肩上,长过胸口。额边别几个小黑发夹,露出干净饱满的额头。癫婆子不疯,她除了爱自言自语,其余的家务活她干的比谁都多,也从没做过任何伤害人的事情。如今的“癫婆子”已经年过古稀,头上的发丝黑白灰三色掺杂,脸上皱纹横生,眼皮耷拉着,眉毛稀疏,已经看不出年轻时候的模样。但我猜吧,她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极其水灵的一个姑娘。毕竟,她有着小小的脸蛋,弯弯的眉眼。我一直觉得,这个村里人口中的“癫婆子”心里只是有一个不被他人理解的小世界,仅此而已。【三】哑子的青春我不知道哑子是哪一年出生的,因此我不知道他的年纪。我只知道,我的小学时期,就是哑子的青春时期。我七八岁的时候哑子大概是十五六岁吧,那时觉得哑子很坏,经常有事没事就将他的侄女扯住打屁股,情景可怖得让当时喜欢去找他侄女一同上学的我有了心理阴影。哦对了,哑子,是我儿时玩伴——麻糊的叔叔。我说的哑子的侄女,就是麻糊。小学时候我经常去麻糊家等她吃饭然后一同去学校的,那时候麻糊家还没有建新房子,她们一大家子人还是住在一间老房子里,所以我能经常见到哑子,也见过多次哑子打麻糊的场景,有时候麻糊会奋起反抗跟哑子对打,有时候麻糊会被哑子追得满屋跑甚至是跑出家门,那场景混乱得总能让一边的我变得手足无措,很终只得蹑手蹑脚地走出她家,自己一个人先去学校。我一直不知道哑子为什么会出手打麻糊,只知道当时的哑子是很任性很青春的时候。哑子喜欢戴帽子,他有一顶老旧的灰色棒球帽,也有可能是白色的,由于太旧而变成了灰色。总之他去哪都戴着那顶帽子。那个年代很流行戴歪帽子,当时还有句俗语叫做“帽子歪歪戴,老婆来得快”,虽然哑子一直都是戴歪帽子,但是却从来没有人喜欢他,村里的大部分人对他还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态度。我一个外姓伯伯是村里少数不会嫌弃哑子的人之一,这个伯伯中年丧偶,与父母子女的关系都不怎么好,整日只知道喝酒。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哑子变得亲近的,等村里人发现哑子经常去找他并且很听他话的时候,已经大半年过去了。在那个外姓伯伯的带领下,哑子学会了赶集买酒,学会了收割稻谷,学会了除草种地,甚至学会了砍柴、挖窑洞、烧炭。哑子的青春很短暂,因为他没有上过学,没有同学没有玩伴也没有校园时期;哑子的青春很漫长,因为不论何时看见他似乎都会觉得他还是老样子,嗯嗯呃呃的语调,往上翘的嘴角,歪歪戴的帽子,走路时甩起来的手臂,总是一副很有干劲的模样。或许是因为爱笑吧,哑子的眼角处有很多皱纹,让他看起来显得很沧桑。明明年纪不大,却感觉好像已经步入中年。我不太敢直视哑子的眼睛,只觉得明媚得刺眼。不过说来也是,谁的青春不明媚呢。【四】哑子失踪记我上初三那年,哑子出过一件事,这件事让附近几个村子都沸腾了一下。哑子失踪了。没人知道哑子是如何失踪的,哑子的父亲,那个总爱给小孩取外号的老头——人送外号“芋头婆”的老头满村地寻找哑子,但怎么也找不见哑子的身影。恍惚间想起哑子似乎是上山了,也不知是上山做什么,于是芋头婆就动员了不少村里人去山上寻找哑子。寻找哑子的行动一直持续了三四天。很终是把哑子找了回来,只不过令人觉得惊奇的是,当时哑子的所在地是隔壁的隔壁村子的后山里。哑子不会说话,没有人知道那几天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于是,爱八卦的人就说哑子估计是被山里的鬼给迷了,出不来,活活被困在山里面;有人说哑子可能会丢了魂,要让芋头婆给他请个仙婆回家招魂;有人说哑子估计是梦游梦上山的,醒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于是就被困在山里了;有人说哑子可能是去山上寻宝了,然后寻着寻着一不小心迷路了而已,后山那么大那么荒,从这片山走到那片山很正常……说什么的都有,却没一个猜测靠谱。那时候的我一个星期回家一次,那个星期我一回家很先向妹妹打听的事情就是哑子怎么样了,妹妹说的很模糊,总之我听到哑子安全回家了之后就不关心其它了。虽然我也很好奇哑子是怎么翻山越岭去到远村的山后的,也好奇哑子在山里是怎么度过那三四天的,也好奇他当时有没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可思议事件,但是这些所有的好奇跟安全问题一比就显得不值一提了。哑子不会说话,也不识字,所以村里的八卦传说都只是外人的猜测而已。无数个八卦传说里,只有哑子被困在远村的山里饿了三四天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听说哑子回家后精神有点不好,也听说芋头婆似乎真的请人给他招了一下魂,不知道有没有用,总之那个星期我所见到的哑子是精神抖擞的样子,是他在我脑海里留下的亘古不变的老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过才觉得重要,哑子回村之后,村里人对哑子的态度明显变得好了一些,虽然大家还是不会跟哑子说话,但是,至少大家都会对哑子笑了。【五】哑子的人之初因为儿时的恐惧,因为后来的生疏,我跟哑子从来没有过正面交流,偶尔回老家,在散步的时候偶遇哑子,也只是会对他笑一笑而已。他有时候会停下脚步笑着看我一眼,更多时候是一边笑着一边脚步不停地走开,他戴着歪帽子,手臂甩得老高,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哑子的世界其实很简单吧,你对他笑他就对你笑,你不对他笑他还是会对你笑。他从未学过什么“人之初,性本善”,也没人教过他要如何乐于助人,他只是有自己的思想,他不知道自己嗯嗯呃呃的声音会被大人厌恶会被小孩恐惧,一直以来,他只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好好生活。他只是在用自己的微笑来温暖身边人,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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