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苏枕月,本名田丽维,70年代人。热爱读书和写作。文字散见于《读者》《青春美文》《海燕》《辽河》等杂志。
亦苦亦乐话“采薇”
小时候,挖野菜着实是一场苦役。
那时候,春天的菜桌上常见的是经冬的咸菜条儿、干海带,还有大葱和大酱。
所有人都像盯着自家孩子一样盯着土地,哪天青草冒尖了,哪天蚂蚁出来活动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终于有一天,蒲公英的小手扒开泥土伸出地面,我们一群孩子就像得了命令一样去挖婆婆丁,那一定是这一年饭桌上的*一抹绿色。
挖婆婆丁很苦的是手,心里急着想要挖到更多,根本顾不上把菜收拾干净就扔框里,手里抓起刚挖出的一棵,眼睛忙不迭地去找下一棵。待这一片山坡上的婆婆丁都进了各自的筐里,大家才会找个朝阳的地方坐了,把菜上的土抖掉,把去年干枯了的叶子摘掉,还要把太长的根须掐一下。婆婆丁被挖断的根是有白浆的,不知道那是它的血还是它的泪。白浆流出来,会和泥土一起粘到手上,所以,每次挖了婆婆丁,满手都会是很难洗掉的黑色浆渍,有时候洗过几次手上都还有黑黄的痕迹。这时若是唆一下手,会苦出眼泪儿。婆婆丁本就是苦的,留在我们手上的痕迹也是苦。
嫩的婆婆丁只用来蘸酱吃,若是挖到很多长老了的,我妈会把它们用开水焯一下,剁碎,做菜馅玉米面包子。馅里没有肉,油也极少,和就着玉米面饼子吃婆婆丁蘸酱没什么差别。
刨脑瓜崩儿是一件力气活。上坡上,我们拿着小镐,高高举起,再轮圆了胳膊挥下去。运气好时,一镐下去就可以刨出一大撮儿,运气不好,会把菜拦腰刨折,抖出来时只是几根小细茎,大脑袋却在更深的土里,只好再轮起胳膊挥一镐……在山坡上挖脑瓜崩儿太累人,所以我们常常跑到耕地里,但耕地里的野菜本就不多,有时找半日也找不到多少。坟堆儿附近的脑瓜崩儿又大又多,我们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靠近,把稍远一些的都刨光了,可再走近一点心就会颤抖,往往一边刨还要一边偷瞄着不远处的坟头,深怕一镐下去,会惊动了什么。至于坟跟前长着的那些,我们是绝不敢碰的,只能远远看着它们在春风里摇曳,兀自生长。
北方天冷,曲麻菜比前两种野菜的生长季晚一些,而且稍有贵气,多长在耕种过的庄稼地里。玉米苗几寸高的时候,曲麻菜开始露出紫色的小芽,下一场雨,芽始成叶。野菜是一定要嫩时吃才好,所以我们常常在天一放晴就跑去田里寻它。挖曲麻菜也着实辛苦,地里有庄稼苗,我们要小心谨慎避开她们;天刚过雨,一脚下去会粘一鞋底的泥;看庄稼的大叔随时会来,“破娃子们,别在地里乱踩”,那断喝会吓破人胆……
春天过去,野菜也都上了年岁,可这挖菜的事业是不能结束的。人吃不得的野菜,猪还吃得,所以,很多时候,我们仍要日日扯了个大筐,去给猪们挖菜。苦麻子一长一大片,很容易挖到。我妈说它是极苦的,我不敢尝,所以很佩服猪的勇气,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吞进去一大口,不知道有没有苦到掉眼泪。
车轱辘菜一般都长在路边,贴着地面,在挖之前,总要先看看它们有没有结种子,有的话,要先把种子撸下来装在小袋子里,据说是可入药可卖钱。每次好像都有一小捏种子入袋,但是很后有没有换成钱就不知道了。生活艰难,也可能我妈把换来的五分钱藏起来没告诉我也未可知。
灰菜又高又大,一会就可以割半筐,若是哪一天的灰菜品相好,我妈会留一半给猪吃,另一半挑着嫩叶用开水焯了蘸酱给我们吃。我们比小猪的待遇好,因为有喷香的鸡蛋酱,猪们不知道该怎样心生嫉妒。有人说吃灰菜会肿脸,我一边吃一边害怕,总要吃几口就跑到镜子跟前照一下,生怕某一口没吃对,冒犯了神灵,那个肿脸的咒语会应验。还好,我吃的那些灰菜大概都没被施魔法,所以我吃很多仍然安然无恙。
打把花秧儿也好找到,这名字特别生动,好像伸个懒腰打个把式它就长大了。打把花秧儿还开着和牵牛花很像的花朵,略小一些,是淡淡的粉色,花心里还有甜甜的蜜。挖这种菜就比较快乐了,常常会先嘬了花蜜,然后把花串成串儿戴在头上,把自己打扮成仙子,挖菜的事就是下凡到尘间来历练。
夏天挖菜很怕玉米地和小麦地。玉米杆长得又高又密,要半蹲着前进在不透风的地里找菜。好多时候,脸会被玉米叶子刮出无数个小细口,玉米尖上的花会落在头上、脸上、脖子里,这里那里,到处都很痒。痒了就会去抓,结果手上的泥啊菜浆啊弄得满脸都是。在玉米地里,还要小心脚下,蚂蚱啊癞蛤蟆啊会猝不及防地蹦出来,这还好些,农村孩子见得多了,也不会害怕。地里的人便是很让人抓狂的,而不幸中的大不幸,是不小心踩到新排的人便……之前可能因为遇到一簇密密麻麻的瓜秧而心生联想,也可能因在某一棵长大的瓜秧上见到一个没熟的小瓜而一边嫌弃一边窃喜,可当真一脚踩到瓜秧和瓜们的前世,要一路毛着腰迤逦着蹭掉鞋上的脏物,可真是辛苦得要死。当然,有时候也会遇见学名叫龙葵的黑天天,会吃得满脸满嘴的黑紫。玉米地里挖菜回来,孩子是没有孩子样的,种种因缘际会,我们往往面目全非。
小麦长得没有玉米那么高,挖菜可以像游泳一样,一个猛子扎下去,出来换一口气,再一个猛子扎下去……有一次和奶奶姑奶她们一起去麦地挖菜,我一个猛子起来后,忽然不见了所有人,我开始大声喊人,但是喊声一出来就好像被风吹没了。旷野里一个人也没有,布谷鸟又不识趣地大声叫着飞过……四顾茫然,天地间只剩下了孤独和我。小麦地里虫子极多,那种又细又长的小麦虫专吃麦叶子。它们穿着黄绿相间的外衣,又极不容易被发现。每当从麦地里直起身来,就会发现头发上衣襟上挂着好多小虫子。虫子不咬人,但也总要跳起很高,一边喊着一边往下拍打。柔软的小虫子一不小心就会被打死,脏脏的衣服上就会又多几条绿色的血……
长大了,上学了,读高中时住在学校,只夏冬两个假期回家,加之家中光景渐好,就极少出去挖野菜了。后来每每在文章里看到挖野菜的诸般叙述,都会有身处其中之感。伯夷和叔齐耻食周粟,逃隐于首阳山,采集野菜而食之,作了《采薇歌》,很后饿死。《诗经》中的歌声响起:“参差荇菜,左右采之”,“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采采芣莒,薄言采之”“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岁月的叠影里,我常常庆幸自己生命中的某些片段和先人生命中的某些片段重合,在很接近泥土的地方,在万物生长的春天,在很简单和很朴素的劳动里。直起腰身,我们站在土地上;弯下腰去,我们亲近很卑微的野菜。生命由其他卑微的生命孕育,所以,我们低头,向他们弯腰致敬。生命由我们自己的双手培育,所以,我们伸手,向着泥土耕耘。
现在,我把家安在了城市。每到春天,总要跑到郊外去挖几回野菜过瘾。不能去的时候,就到网络上看人家挖野菜的图片,读人家挖野菜的文字,仿佛总有一种瘾,要做了事心下才安静。我妈总是知道我的心思,春天里采了灰菜,晒成干菜给我寄来;园子里自种了脑瓜崩儿,秋天挖了埋在潮湿的白沙土里,春节回家,竟然可以吃到鲜嫩的野菜……日子不好过的时候,野菜是我们的主菜;日子好过了,野菜是我们的佐餐,更是一种情怀:向前走了很久,常回头看看来路;抬头走了很久,常低头看看脚下;身体流浪了很久,常想着回去看看;心飞了很久,别忘了落回到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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