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鸟

晨鸟

【导读】很后加盟合唱队的是燕子，但它们也确确实实是才艺非凡的“大碗”、“明星”，它们高亢的鸣声让清晨开始显得热闹，它们鸣声的婉转近似于复杂的扭结。

我醒来后揉了揉眼睛，外面的鸟儿也醒了。

我和鸟儿之间，只隔了一道纱窗和一道窗帘，所以，在天光乍现万籁俱寂的清晨，睡到自然醒的鸟儿们的鸣叫声仿佛就在我的枕边。鸟儿的鸣声是那样的清丽，是那样的活力四射，让人想到它们精力充沛精神抖擞的样子。它们激扬的鸣声，仿佛在饶有兴味地讲述着昨夜各自奇绝玄妙的梦，又好像在七嘴八舌地谈论着今天的天气，那样不甘沉默，那样喋喋不休，那样争先恐后，那样强烈的表达欲，那样尖利、那样嘹亮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频频向我传来。在静如止水的清晨，确乎只有这么一大片哗然的鸟声在鸣响着。

凭它们风格迥异的叫声，我便能想象出它们完全不同的样子来。

毛色黑红的火焰雀性子很急，叫声显得高昂，短促，每一声都透露出很不耐烦的意思，我记得，这种鸟即便是在鸣叫的时候，也总是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并煞有介事地四处张望，好像极不愿意和那些呆头呆脑的别的鸟儿们同木而栖而随时都要一挫身飞向远方去——它们真的无缘无故地突然“扑棱棱”地飞走了，让别的鸟儿莫名其妙地呆呆地相望。

很镇定自若的要算“迷迷儿——早回”，它们的羽毛黑褐、灰白，它们总是雍容大度地站立在枝头，伸脖引颈，专心致志地发出悠扬、婉转、徐缓、跌宕的长鸣。这种鸟儿的叫声确实值得人去玩味，它们的音域非常宽广，音质纯净，饱满，圆润，明亮，它们似乎能发出长笛的自信而浪漫的中音，也能发出短笛的清越而生气勃勃的高音。它们唱出的每一个音符都是那么的优美，好像在鸣唱之前做了精心细致的准备，“迷-迷儿——早回”，前半声醇厚，丰满，后半声清澈，明亮，确乎又像运动场上裁判员向短跑赛手们发出的口令。

听得出，其中还有两三只虎皮鹦鹉。在众鸟的合鸣中，它们是略显“扰民”的“长舌妇”或者“泼妇”，别的鸟儿的叫声是有一些章法的，它们的尖叫却一点也不守规矩，要么“叽叽叽叽，喳喳喳喳”叫个不停，要么，它们故意捣蛋似的发出歇斯底里的“叽——”，“喳——喳——”的尖利刺耳的声音向别的鸟儿示威，它们好像因为自己歌喉的不美而心怀嫉妒似的，想控制局面又控制不了，只好胡乱地鸣叫。

也有一两声画眉的叫声，然而也确实只是一两声，极轻微，极缥缈，仿佛从云端掠过，又闪电般地去了远处，好像根本不屑做哪怕片刻的停留，它们当然是过路的，但那隐约的一两声悦耳的吟唱已足以摄人魂魄了，我竖起耳朵屏住呼吸再听，却杳无踪迹了，那些野性十足的精灵，一定已经置身于云端或远山了。

如果单听麻雀的独唱或者合鸣，会让人觉得是一种聒噪，但在众鸟的论坛中听麻雀的发言，却大不一样了，原来它们的叫声也十分的文雅，也相当的矜持，甚至相当的谨小慎微，它们“叽，叽”的叫声很秀气，很脆弱，很朴实，仿佛混在成年人中的尚有些胆小怕生的孩子，会自然而然地引起人的同情而心生爱怜。

很后加盟合唱队的是燕子，但它们也确确实实是才艺非凡的“大碗”、“明星”，它们高亢的鸣声让清晨开始显得热闹，它们鸣声的婉转近似于复杂的扭结，它们发音方法的丰富总让人想到它们会冷不防说出人话来。燕子的且诵且唱使得天光变得越来越亮。我觉得无论如何都该亲睹一下这些很先享用曙光的善歌者的娇容。我便开窗推帘。目之所及，是比我的寓所位置更低的一座老式的四合院，黑灰的瓦沟里还保留着去年的瓦菲，萧条而参差。四道房檐围成的天井已被蓊郁的石榴树罩得严严实实的，碧绿的树叶让满院的空气潮湿而凝重，火红的榴花让一隅天空热烈而隆重。刚才的那些“歌手”们，在我开窗推帘的瞬间，它们的鸣唱戛然而止了，房顶上的燕子们飞起来，画着优美的弧线，长长的翅膀发出轻悄悄的“唰唰”声，树丛里各色的众鸟的身影随着翅翼的敏捷的扇动四散而去，树梢轻轻摇摆，电线微微晃动。鸟儿们飞走了，也许是我惊扰了它们，也许是觅食的时间到了，而恰好在我开窗推帘的当口它们都起飞了。它们都走了，留给我的是诸多灵动魅影的想象，是和谐交互的鸣声的回味，还有耳际，眼前，心中，暂时的空寂。

我以为我应该清楚地看到它们的身影的，我便心存侥幸地举目四望，然而，除了一天灰云和灰云包裹的闷热，便是静默于淡淡晨曦中的魁梧而沉稳的楼宇。鸟声自然不复得闻，各种车辆的声音和别的纷繁的声音开始从街上传来。

天刚放亮我就醒了，我醒之后，鸟儿就醒了。鸟儿飞走之后，城市才从清凉的夏夜里渐渐醒来，又慢慢走进喧嚣和燥热。

我恍然大悟：我们的耳朵在承受城市噪声的煎熬之前，尚有足够的机会先听一听鸟儿们赠与的自然而美妙的音响的，这实在是一种幸运，也实在令人可喜，只是，这样宝贵的机会也只能属于那些比鸟儿们醒得更早的人了。

2011-6-11作于未末工作室